第四章 凤阙
何姑姑说,你要住的房舍在最东面,偏远幽寂,无人愿意居住,只能做了库房。
那么,姑姑,最东面往东,是什么地方?
是废弃的宮室。
好好的,怎么废了?
那是先朝的宮室,都曾是辉煌清美,令人眩目。三十四年前,鞑靼人攻下了京城,在这里烧杀

掠,宗室受辱,天下恸哭,夜一间,万千宮殿,都成了废墟残垣。
前朝…姑姑,一间,也不是,本朝的吗?
她在黑夜中,不疾不徐的行走,脚踩在腐朽的落叶上,发出轻微的声响。
月亮隐没在云中,宽阔而笔直的大道,延续到不远处。
远处,黑黢黢的废弃宮殿,仿若死去的巨兽。
而越来越近的,却是…
她微笑,想起何姑姑,瞬间惨⽩的脸⾊。
那只是一瞬间的变化,随即,恢复原样。
小丫头!瞎问些什么呢!告诉你,可千万不能去那里…不然,前朝千万冤鬼,作祟起来…
她从死寂

森的大道走下,面前的,是一座巍峨典雅的所在。
宮门上方,悬有一块匾额,半挂着摇摇

坠,上面被刀剑划得稀烂,原有的字迹,全不可见。
自古成王败寇,连块匾额也要毁去,气量未免太小…
雕成飞天凤纹的乌木廊柱,在岁月风尘袭扰下,已不再闪亮,鲛绡裁成的窗纱,已经肮脏得不成样子,轻轻推幵殿门,咿呀的声响,显示它的衰老。地下的泥尘,铺起厚厚一层。
晨露偏过头去,看了看更远处前朝的废墟,

中块垒,只化作一句:“原来,都是灰尘,没甚么不同。”
三十四年的,二十六年的,本来就没什么不同。
岁月侵蚀了一切,灰尘把所有谎言遮掩住,也就成了千万年的人间。
大殿中,仍可见往⽇的繁华威仪。金⽟御座仍在央中,诸般宝器,一样不少,都蒙上了一层灰垢。想来,自那夜一后,再无人踏⼊。
她径直往后走去,穿过回廊,庭院。
她走到寝殿前,终于不动。
笔直的站着,十指却微微颤抖。
门板被风吹得来回摇晃,在深夜中发出回响。
几下之后,终于被风吹幵,为她露出真容。
踌躇着,她走了进去。
终于走进了,那夜一的噩梦当中。
**
这是一间贴満符咒的

森房间。
窗棂上,

前,梁上,柱间。
那朱红符咒已经褪⾊,在夜风中哗哗轻响。
仿佛是鬼魂的低语。
地上一层灰土,只是在,靠窗的那一块地,竟是被符咒密密贴住,不见本⾊。
前世,她就是倒在那里,咽下了最后一口气。
“原来,就是这符咒作祟…害我在奈何桥下,被烈火烧焚了二十六年…”
她轻轻低语,声音淡淡,语意中的刻毒悲愤,深⼊骨髓。
书案前一应笔洗、镇纸仍在,只那宣纸和湖笔,已经残破的不成样子。
她笑了,轻嘲道:原来已如此破旧,怨不得“他们”能偷天换⽇,把这里也说成是前朝旧迹。
她伸手拿起架上的《校略新编》,从最下一层,菗出了一枚物事。
梧桐为信,上书有“执子之手”四字,墨迹宛然。
这是她十二岁时,两人初见面时,他所赠的。
犹记得,那时,她雪⾐

发,长剑滴⾎,⾝后,追兵将至。
无计可施之下,那一抬头,月夜下,树间的少年,醇和俊雅…
那树上的亲密相拥,少年的轻薄一吻,引来她羞怒一掌…
后来,他们订下三生之盟,从此幷肩携手,生死相依。
再后来…
叶犹如此,人何以堪?
她心中平生一重狂怒,手中用力,它立即化为残⻩蝴蝶,片片飞散。
抬起头,她眼中如冰如雪,一字一句,轻声曼然:
“且给我等着…在陵墓里的,活着安享尊荣的,一个也别想逃脫。老天纵容了你们二十六年,我来给你们报应!”
**
夜⾊深重。
这在

森的旧时宮中,她恢复了平静。
想起了前世里,有几件要紧物事,她来到⽔晶帘后,正要伸手去探

头暗格,却觉得一阵不安。
冥冥中,好似感觉了什么危险。她屏除杂念,闭眼细听。
呼啸的风声中,有两人的脚步。
一人脚步轻稳,似是修习过名门武学,只是功力不⾼。另一人却甚是怪异,呼昅心跳步伐,几乎都不能感觉…竟是当世一流⾼手!
晨露俯⾝,蔵于

后,却听得两人穿过前殿,回廊,来到了寝宮门前。
在一片废墟中,又是这样诡异

森的宮室,又是什么人,夜半来到此处?
咿呀一声,门被推幵了。
寝宮前后,以⽔晶帘隔幵,只见两人来到了书案边,停了下来。
“瞿卿,情况如何?”
发问者声音不大,亦很年轻,却有一种上位者的威权。
只听得“咚”的一声,却是另一人把什么重物放下。
“这是郭宣的首级。”
另一人躬⾝回报,声音沉稳醇厚,大约是四十多岁,晨露心中一颤,生出一种陌生而

悉的感觉。
“哼…先帝托以重任,朕也曾温言劝慰,再想不到他越老越怕死,做下这等事来…留他不得。”
“微臣此去,倒是在城东看到些有趣的。”年长者轻笑。
“有趣的?”
“是。有小贼从京兆尹衙门溜出,⾝法很看得过。背上是一只鼓鼓囊囊的圆包袱…也不知是什么东西。”年长者笑着揶揄道。
晨露听着这异常

悉的声音,终于想起,不由⾝体一颤,!
“什么人!”中年男子一声断喝,显然已经觉察,两人一起向帘后奔来。
晨露双手一撑,往旁边飞退,竟从小窗里跃里出去。
两人追到窗边,却因⾝⾼体魄,都不能通过,绕到正门,却已经晚了一步,夜⾊中只见一道⾝影。
中年人也不言语,脚下步伐一变,竟如轻烟似的追了上去。
两道黑影在树丛中无声追逐。
中年男子正追着,却见前方⾝影突兀停下,正在树下候着自己。
月光如⽔,空中鸟雀惊飞,树下素裳少女,恍如鬼魅精灵一般。
她容貌只是清秀,却别有一种凛然剔透,令人不敢平视。
她凝望着,微微一笑,轻轻说了一句:
“月凉风华染。”
男子一怔,下一瞬,他不复稳重,面容

动得扭曲,伸手抓住少女:“你到底是什么人?!”
少女幷不回答,只是莞尔,那顽⽪又无琊的媚妩,好似在什么地方见过…
“你的同伴追来了。明晚子时,湖边见。”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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