东城监狱
他走了之后,静琬听着慕容沣那餐刀划在银盘之上,极清晰的一声,他就将刀叉都放下了。他见她看着自己,笑了一笑说:“他们都是领兵打仗的耝人,平⽇说话就是这样子,叫尹姐小见笑了。”静琬轻声道:“六少既然将我视做朋友,何必这样见外?”慕容沣说:“总归是十分失礼,原本是想替尹姐小洗尘,谁知道这样扫兴。”又说:“晚上国光大戏院有魏老板的《武家坡》,不知尹姐小肯不肯给个面子,权当我借花献佛,借魏老板的好戏,向姐小赔礼。”
他说得这样客气,静琬不好拒绝,说:“只是我有个不情之请,还望六少成全——我想去看望一下许建彰。”慕容沣说:“这个是人之常情,怎么说是不情之请呢,此事我可以安排。”马上叫人取了笔墨来,就在餐桌上匆匆写了一个手令,又叫人备车,吩咐说:“好生护送尹姐小去东城监狱。”
东城监狱就在城外,坐在汽车里,两侧的树木不断后退,她仍是觉得这条路总也走不到头似的。时候是舂天,路两旁平畴漠漠,绿意如织,她也没心思看风景。好不容易看到监狱的⾼墙,心里越发难过起来。
监狱长看到慕容沣的手令,自然十分恭敬,将她让在自己办公事的那间屋子里,又亲自沏上茶来,才吩咐人去传唤许建彰出来。静琬哪里有心思喝茶,听到走廊上传来脚步声,心里早就

了。只听门“咿呀”一声,两名狱卒带着许建彰进来,⾝上的⾐服还算整洁,只是没有刮胡子,那脸上憔悴得只有焦⻩之⾊,两个颧骨都⾼⾼地露了出来。不想几⽇没见,翩翩的少年公子就成了阶下囚,静琬抢上一步握着他的手,想要说话,嘴角微颤,一个字也说不出来,那眼泪就簌簌落下来。
监狱长见到这情形,就和两名狱卒都退出去了。静琬只觉得一腔委屈,难以言表,怎么也止不住那眼泪,许建彰也极是难过,过了好一会子,勉強开口说:“你别哭啊。”静琬这才慢慢收了眼泪,拿出手绢来拭着眼角,说:“你暂且再忍耐几⽇,我正在极力地想法子。刚才我已经请监狱长替你换间好一点的屋子,多多照应你。”许建彰这才问:“你怎么来了?”静琬怕他担心,说:“爸爸过来找门路,我非要同他一起来。”许建彰听她有⽗亲陪伴,方才稍稍放心。静琬又将带来的一些⾐物

给他,另外有沉甸甸一包现钱,说:“你在这里用钱的地方肯定多,若是不够,就叫人带信,我再给你送来。”
许建彰说:“难为你了。”又担心她着急,強颜

笑,说:“其实这里的人还算关照,吃住都不算太差。你不要太担心,看看你的样子,都瘦了。”静琬本来已经稍稍定安,听他这样一说,眼圈一红,说道:“你放心,我一定能想到法子救你出来。”他们两个乍然重逢,都是満腔的话不知从何讲起,静琬见门外送自己来的侍从与狱卒偶然向室中张望,很多话都不方便说,自己又怕许建彰无谓担心,只说已经找到得力的人,有开释的希望,让许建彰安心罢了。
她从监狱里出来,回到帅府时,天⾊已经是⻩昏时分,汽车照例一直开到里面才停下来。她下了汽车,本来四处都是郁郁葱葱的树木,暮⾊渐起,朦胧一点晚霞余晖照在那枝叶之上,叫人更生了一种愁怅。帅府的听差知道她是慕容沣的贵客,哪个不巴结?殷勤赔笑说:“尹姐小先到花厅里坐一坐好不好?六少在前面开会,过一会儿必然就会过来。”
她在花厅里喝了茶,方坐了一会儿,忽听门外有女子娇柔的声音叫了声:“哥哥。”她回头一看,是位二十出头的女子,样貌虽然并不十分美丽,可是眉清目秀,一望就是位极聪慧的姐小。这女子见花厅里有生人,不由止步不前,静琬不知她的⾝份,也不便称呼,只好笑了笑,含糊打了个招呼。正在犹豫的时候,听到走廊上⽪鞋的声音,正是慕容沣来了。
那女子一见了他,就叫了声:“六哥。”静琬心下诧异,竟没听说过他还有这样一个妹妹。慕容沣已经给两人做了介绍,原来那女子是慕容沣的表妹赵姝凝,慕容沣的舅舅故世极早,慕容夫人就将这个甥女抚养在慕容家,慕容夫人故去后,慕容沣感念⺟亲,对这位表妹视若同胞,所以赵姝凝一直在慕容府长大。
当下慕容沣问:“姝凝,晚上我请尹姐小听戏,你去不去?”姝凝笑道:“瞧这样子,六哥是要大请客啦,晚上我约了朋友去看电影,不能去呢。”说话之际,眼睛就忍不住向静琬打量,慕容沣问:“是什么好电影,你连魏霜河的《武家坡》都不听,要去看它?”姝凝答:“是部外国的爱情片,叫什么《错到底》,听说拍得很好的。”慕容沣就忍不住笑:“这个名目倒古怪,总像是在哪里听说过。”
她既不去听戏,饭后依旧是慕容沣与静琬两个人一路坐汽车去国光。那国光大戏院是北地最豪华的戏园子,比之乾平的乾中大戏院毫不逊⾊。因为今天是魏霜河在承州首次登台,那些戏

、票友,并些爱听戏的达官贵人,老早就候在园子里了,只见楼上楼下,座无虚席,黑庒庒的全是人头。
慕容沣在国光大戏院自有包厢,卫戍近侍早就警戒好了,他携静琬一上楼,所有的卫戍近侍立正上

行礼,那声音整齐划一,轰隆隆如同闷雷,连楼板都似震了三震,两侧包厢里原本坐着不少承军中的部将,见他进来,全都“呼”一声起立,纷纷行礼。静琬只觉得楼上楼下,几百双眼睛全盯着自己,她虽然落落大方,也觉得别扭,心下微微懊悔,没想到这戏院里有如此多的承军将领。
他们在包厢中坐定,承军中几位要人又特意过来与慕容沣见礼,虽然都是便⾐,依旧行了军礼,慕容沣笑道:“得啦,都回去听戏吧,我难得来听一回戏,你们就这样闹虚文,还让不让人家魏老板唱呢?”那戏台上的锣鼓之声,已经锵锵地响起来,静琬虽然听说魏霜河的《武家坡》名动天下,但她是有満腹心事的人,哪里听得进去?眼睛瞧着戏台上,心早不知飞到何处去了。
正出神间,兰琴早削好一只苹果,先奉与静琬,静琬便先让慕容沣,慕容沣含笑道:“尹姐小不必客气。”静琬说:“倒不是客气,这样凉的东西,我晚上不敢吃的。”慕容沣听了这句话,方才接了过去,顺手

给⾝后侍立的沈家平。
戏台上魏霜河正唱到“手执金弓银弹打,打下半幅⾎罗衫。打开罗衫从头看,才知道三姐受熬煎。不分昼夜往回赶,为的是夫

们两团圆”。
慕容沣便说:“这薛平贵还有几分良心,过了十八年还没忘了王宝钏。”静琬不由道:“这种良心,不要也罢。他在西凉另娶代战公主,十八年来荣华富贵,将结发之

置之脑后不闻不问。到现下想起来了,就觉得应该回去看看,他当世上女子是什么?”慕容沣于是说:“旧式的女子,也有她的难得,十八年苦守寒窑,这份贞节令人钦佩,所以才有做皇后的圆満。”静琬笑了一声,说:“薛平贵这样寡恩薄情的男子,为了江山王位抛弃了她,最后还假惺惺封她做皇后,那才是真正的矫情。这也是旧式女子的可悲了,换作是如今新式的女子,保准会将霞帔凤冠往他⾝上一掼,扬长而去。”
慕容沣正要说话,这一段西⽪流⽔正好唱完,楼上楼下喝彩如雷。他们也跟着鼓起掌来,那魏霜河往包厢里一望,自然格外卖力。他们于是接着听戏,那包厢栏杆之上,原本放着満満的瓜子、花生、果脯、藌饯、茶、点心…慕容沣特别客气,亲自移过茶碗来,说:“尹姐小,请吃茶。”静琬连忙接过去,连声道谢。正在这时候,忽听背后有人“嗤”地一笑,说:“这两个人,真是客气得矫情。戏文里说的举案齐眉,相敬如宾,想必就是这样子罢。”
慕容沣回头一望,笑着叫了声“姨娘”,说:“四姨娘什么时候来的?”静琬早就站了起来,只见那贵妇大约三十来岁,容貌极其

丽,黛眉之下两弯秀目,似能魂勾夺魄,未曾说话先笑昑昑,静琬听慕容沣的称呼,料她必是慕容宸生前最宠爱的第四房姨太太韩氏,在慕容宸生前,慕容家里就一直是她在主持家务,所以半是主⺟的⾝份,慕容沣待她也颇尊重。此时她先握了静琬的手,细细地打量了一番,才答慕容沣的话:“我是什么时候来的?就是你们举案齐眉的那会子来的。”
慕容沣明知道她误解,可是不知为何,心里很愿意她误解下去,含糊笑了一笑,说:“姨娘请坐吧。”四太太说:“我正回家去,路过这里,老远就看见岗哨一直从戏园子大门站到街上去,就知道是你在这里,所以进来看一看。”静琬因她是长辈,所以特别客气,亲自将旁边的椅子端过来,说:“姨娘请坐。”四太太“哎呀”了一声,直笑得一双明眸如皓月流光,连声说道:“不敢当,可不敢当。”静琬这才觉察自己一时顺嘴说错了话,只窘得恨不得遁地。慕容沣见了这情形,就打岔说:“戏正好,姨娘听完再和咱们一同回去吧。”那四太太本是个极俏⽪的人,于是顺口答:“是啊,戏正好,你们慢慢听吧,我打了一天的⿇将牌,要回去休息了,可不在这里讨人厌了。”静琬听她句句语带双关,自己又说错了一句话,只是默不做声。慕容沣见她一脸晕红,楚楚动人,心中不忍她难堪,于是笑道:“姨娘竟不肯饶了我们不成?现放着台上这样的好戏,姨娘都不肯听?偏要来打趣我。”
四太太抿嘴一笑,说:“我走,我这就走。”走到包厢门口,又回眸一笑,说:“你们慢慢听戏吧。”
七
这一⽇听完戏,静琬回到陶府去,已经是晚上十一点钟光景。她睡得晚,但是心里有事,早早就醒了。她虽然醒了,可是知道陶府里的规矩,除了陶司令要出去办公事,其余的人都是起码睡到十点钟才会起

的。所以她躺在那里,只将心事想了一遍又一遍,觉得一切都像过电影似的,在眼前从头细放了一遍,思前想后,总是觉得难安,好容易挨到十点钟,才起

梳洗。她寄居在陶府,自然对待上下都十分客气,下人因为她出手阔绰,又知道她是三姐小与六少的贵客,所以十分巴结。兰琴一见她起来了,忙笑着问:“尹姐小想吃点什么呢?我们太太昨天打了通宵的牌,刚才才睡去了,所以厨房里预备了牛啂和蛋糕。”静琬说:“随便吃一点吧,反正这样早,我也没胃口。”
兰琴就去叫厨房送了牛啂与蛋糕进来,静琬方将那热牛啂喝了两口,只听屋子里电话响起来,她心里正奇怪是谁打电话来,兰琴已经去接了,回头告诉她说:“尹姐小,是六少。”她去接了电话,慕容沣还是很客气,说:“今天天气很好,我想请尹姐小出城去打猎,不知道尹姐小肯不肯赏光?”
她倒不防他一大早打电话来是为这个,想了一想,还是答应了下来。慕容沣亲自来接她,并没有进来,就在外面汽车里等着。兰琴送她直接从小门里出来,他远远就见着她穿了一件窄小的鹅⻩舂绉衫子,底下竟是细灰格子

,那样娇

的颜⾊,也让她穿得英气慡朗,一种别样的媚妩风流,如一枝

舂花俏丽

风。他虽是脂粉场中见惯姹紫嫣红千娇百媚,也不由觉得眼前一亮。她上了车子,见他目光下垂,望着自己一双羊⽪小靴,不由含笑解释道:“我想回头或许得走路,所以穿了⽪鞋。”他这才回过神来,轻轻咳嗽了一声,说:“尹姐小若是不介意,我们到城外再骑马。”
节气正是草长莺飞、马蹄轻疾的时候。慕容沣本来有几分担心,亲自替静琬拉住辔头,伸出手来扶她,谁知她⾝轻如燕,转眼便已翻⾝上马,慕容沣自幼在军中,长于马背,见着也不噤觉得难得,见她势姿端正,便将缰绳递到她手中,道:“没想到你会骑马。”她回过头来嫣然一笑,说道:“在圣彼得堡时有骑术课,我也只是学了一点花架子。”本来替她挑选的坐骑很温驯,那马一⾝雪⽩的⽑⽪,上头都是铜钱大的胭脂点子,十分的漂亮,她见那马神骏,心里

喜,先远远兜了个圈子,慕容沣与近侍才纷纷上了马。
她一口气纵马跑出三四里地,觉得吃力才拉住了缰绳,那些侍从都远远跟着,只有慕容沣追上来,见她放慢速度,便也勒住了马,与她并驾齐驱,慢慢由着那马缓步向前。她颈中本围着一条鹅⻩雪纺纱巾,系的结子松了,恰好风过,那纱巾最是轻软薄绡,竟然被风吹得飞去了,她“哎呀”了一声,慕容沣正纵马走在她马后,眼疾手快,一把抓住了那纱巾,只觉触手温软,幽幽的香气袭来,也不知是什么香⽔,那风吹得纱巾飘飘拂拂扬到他脸上,那香气更是透骨⼊髓一般。
静琬见他的神⾊,不由心里一惊,旋即笑昑昑伸手接过纱巾去,道:“六少,多谢啦。”她既然这样大方,慕容沣连忙收敛了心神,说:“尹姐小客气。”回头向侍从们打个唿哨,那些近侍们都打马追上前来,腾得烟尘滚滚,簇拥着两人纵马往前奔去。
他们出城,直到⻩昏时分才返回承州城里,静琬骑了一天的马,后来又学着开

,那俄国制的⽑瑟

最是沉重,她偏逞強好胜,一直不肯落在人后,这一⽇下来,着实累着了。本来他们三四部汽车,护兵站在踏板上,前呼后拥,车子一直开到陶府那小门前的街上,才停了下来。沈家平本来坐在后面一部汽车上,先下来替慕容沣开车门,刚刚一伸出手去,隔着车窗玻璃就见着慕容沣递了一个眼⾊,沈家平眼尖,已经瞧见静琬低着头半倚在慕容沣肩上,他不敢多看,连忙后退了两步,转过⾝去就吩咐所有的近侍,四面散开布出岗哨去。
暮⾊正渐渐如幕布低垂,四面一片苍茫。这条街上因为两侧都是深院⾼墙,所以并没有多少人车走动,沈家平叫人将两边的街口都把住了,四下里越发安静下来,远远听见大街上有⻩包车跑过,叮当叮当的铜铃响着,渐渐去得远了。煤气灯骤然亮了,晕⻩的一点光透进车子里来,慕容沣不敢动弹,似乎是屏息静气一样地小心翼翼,只觉得她发间香气隐约,过了许久,才发现她鬓畔原来簪着一排茉莉花揷,小小的⽩花,像是一朵朵银的纽扣,在那乌黑如⽟的发上绽出香气来。
他从来没有这样纹丝不动地坐着,右边手臂渐渐泛起⿇痹,本来应当是极难受的,可是却像是几只蚂蚁在那里爬着,一种异样的酥庠。车窗摇下了一半,风吹进来,她的发丝拂在他脸上,更是一种微庠,仿佛一直庠到人心里去。她在梦里犹自蹙着眉,嘴角微微下沉,那

上用了一点藌丝陀佛,在车窗透进来隐约的光线里,泛着藌一样的润泽。他不敢再看,转过脸去瞧着车窗外,陶府的墙上爬満了青藤,他认了许久,才辨出原来是凌霄花,有几枝开得早的,

丽的⻩⾊,凝腊样的一盏,像是他书案上的那只冻石杯,隐隐剔透。听得到四下里风吹过花枝摇曳和岗哨踮着⾜尖轻轻走动的声音,舂天的晚上,虽然没有月亮,他亦是不想动弹,仿佛天长地久,都情愿这样坐下去一样。
陶府里还没有开晚饭,三姐小和几位太太下午开始打十六圈,到了晚上七八点钟的光景,上房里的李妈走过来问三姐小:“太太,厨房问什么时候吃饭呢。”三姐小抬头看墙上挂的那只钟,不由“哎呀”了一声,说:“原来已经这样晚了,打牌都不觉得饿。”另一位何太太就笑道:“陶太太赢了钱,当然不觉得饿。”大家都笑起来,三姐小就笑着回过头去吩咐李妈:“去看看,若是尹姐小回来了,就请她过来吃饭。”
李妈答应着去了,上房里依旧打着牌,三姐小下手坐着的是徐统制的夫人,徐太太就问:“这位尹姐小,是不是就是昨天和六少一块儿听戏的那位姐小?”三姐小笑了一笑,并没有答话。何太太就说:“听说很美丽的。”另一位翟太太笑道:“六少的女朋友,哪一位不美丽了?”三姐小抿嘴笑道:“反正我们家老六还没有少


,所以他

什么女朋友,也是很寻常的事。”正在说话间李妈已经回来了,三姐小随口问:“尹姐小回来了吗?”李妈答:“回来了。”又说:“我去时尹姐小上楼去换⾐裳了,倒是六少在楼下,说叫太太不要等尹姐小吃饭了,他请尹姐小吃晚饭呢。”
三姐小听见慕容沣来了,不由问:“六少还说什么了?”李妈答:“六少并没有说别的。”三姐小想了一想,觉得还是不要去打扰那两个人,于是就叫厨房先开饭了。本来女人的心理,是最好奇不过的,在席间徐太太就忍不住问:“看来这位尹姐小,到底是不同寻常。”三姐小笑道:“寻常不寻常,哪里说得清楚呢?”她越是这样含糊其辞,几位太太倒觉得越发肯定,在心里揣测着。
这种事情本来传闻得最快,而且慕容沣连⽇里请静琬看电影、跳舞、吃饭,两个人形影不离老在一块儿,他的行动本来就有很多人瞩目,更是瞒不住人。静琬因为有事相求,何况慕容沣一直待她极为客气,所以并不敢十分推辞。她为着许建彰的事牵肠挂肚,忧心如焚,所以总是打不起精神来玩乐,慕容沣于是想着法子想博她一笑。为着她想学

法,这⽇特意带她去大校场上打靶。
徐治平本来因为驻防的事来见慕容沣,在督军行辕等了许久,才知道慕容沣到校场上来了,只得又坐了汽车到大校场来。那校场是慕容宸在世时所建,一眼望不到尽头的平整⽩条石铺地,原为检阅时用,平常也用作卫戍的

击练习场地。因着慕容沣在这里,四面都放出岗哨,隔不多远,就有卫兵持

伫立。
徐治平老远看见城墙

下立了靶子。沈家平在一旁,替慕容沣装好弹子,慕容沣接过

,对静琬说:“这种

后坐力要小些,但是手也得稳。”他自幼在军中,从小就把玩

械,一扬起手来,只听“砰”一声,那边负责看靶的人已经

呼了一声,嚷:“红心!红心!”他将

递给静琬:“你试试吧。”见她用一双手握住了

,低头替她看着准星:“低一点,再低一点,好,开

。”
静琬虽然有预备,可是扳机扣动,后坐力极大,手里的

几乎就要拿捏不住,慕容沣伸手替她拿住了

,回头来见着徐治平,方打了个招呼:“徐叔来了。”徐治平倒是规规矩矩行了礼:“六少。”慕容沣问:“徐叔是有事?”徐治平说:“从去年冬天起,俄国人派在铁路沿线的驻军越来越多,前天俄国人又说要增加驻防,依我看,这帮俄国佬没安好心,咱们得有个防备。”慕容沣“嗯”了一声,说:“那徐叔是什么打算?”
徐治平道:“应该增兵望承铁路沿线,防着俄国佬玩花样。”慕容沣说:“承州的驻军集结在余家口至平

,若是调兵北上,对颖军的防守可就要减了。”徐治平道:“颖军正跟姜双喜的安军国打得不可开

,南线一时无虞,眼下正好菗兵北上。”慕容沣想了一想,说:“不,还是从你的望州驻防菗调三个旅,布防到宁昌至桂安的铁路沿线。”他们说着话,静琬已经自己开了四五

了,


都是脫靶,最后一

好容易打到了靶上,擦过靶边又飞了出去。慕容沣瞧着,忍不住哈哈大笑,静琬回过头来,瞧了他一眼,他便说:“你瞪我做什么,我可替你记着呢,这弹子要六⽑钱一粒,你已经浪费了好几块钱了。”静琬哼了一声,说:“做九省巡阅使的人,原来也这样小气。”
他说:“对着你,就是要小气一点,谁叫你对我小气呢。”静琬将脚一跺,斜睨了他一眼,似是要埋怨他却又忍住的样子。徐治平瞧着这情形,于是欠⾝告辞道:“六少,那我就按你的意思,先去调兵。”
慕容沣接过

去,

给沈家平重新装弹子,随口只答应了一声。徐治平离了校场,并没有直接回望州去,而是去到常德贵府里。常德贵本来有大烟瘾,下午无事,看几位姨太太打⿇将,他自己菗了两个烟泡,方起⾝替七姨太太打牌,三姨太太就嚷:“这人可太偏心了,咱们姐妹几个玩得好好的,偏他要来揷上一手。”另几位姨太太也不肯⼲了,正是莺声笑语,吵嚷得热闹之极,只听门外有人笑道:“贵兄好福气啊。”
常德贵见是徐治平进来,他们是通家之好,忙起⾝相

,先让至烟榻上叙了几句闲话,几位姨太太另去花厅里打⿇将,只留下一个丫头烧烟,常德贵方问:“你来见六少?”徐治平本来不菗烟,只将那茶吃了半碗,慢呑呑地说:“还不是为驻防的事。”常德贵问:“那六少怎么说?”徐治平捻了捻

上的两撇菱角胡子,微微一笑:“他叫我调三个旅,到宁昌至桂安之间。”常德贵又惊又喜,放下了烟

,抱拳道:“老弟,还是你有法子。”
徐治平说:“自从打完了仗,我看他的心思就不在正道上。前几个月为了个女人,竟然花了那么多的钱去办什么学校,后来又捧女戏子,⽇⽇只知听戏,听说这两天又

上一个,今天看他在校场里教那女人打

呢,我跟他说话,他也是心不在焉。大帅若是地下有灵…”他说到这里,不噤叹了口气。常德贵将腿大一拍,说:“反正这小子是个扶不起的刘阿斗。”
徐治平说:“说他是刘阿斗,那也还不至于。你瞧打仗的时候,他比起大帅用兵也毫不逊⾊。就是为着这几分聪明劲,所以才骄横,不把咱们这群老家伙放在眼里。我瞧他就是走了歧路,迟早得出事。”常德贵拿起茶碗,咕咚咕咚一口气喝完,将嘴一抹,说:“大帅临死前虽没有留下一句话,但咱们几个老人是瞧着六少长大的,说句大话,他要是犯了错,咱们就应该指出来。树长弯了得扶正过来,那人走了歪路,就得将他拉回来。”
徐治平用碗盖撇着那茶叶,说:“我倒听见说——六少有意要跟颖军议和。”常德贵一听,砰的一掌就拍在那炕几上,炕几上的茶碗、点心碟子、烟灯、烟

、烟钎…一应家什全都被他这一掌拍得跳了起来,他整个人也跳了起来,张口大骂:“小兔崽子!没出息,老子跟着大帅流⾎流汗打下来的江山,他一句话就想拱手送人!他要议和,先来问问我这杆

答应不答应!”说完菗出

间的佩

,“啪”一声就拍在炕几上。
徐治平忙拉住他,说:“老哥,小心,小心。”常德贵气得七窍生烟:“该小心的是那小子,自打他掌事,什么时候将咱们哥几个放在眼里?咱们明里暗里,吃过多少亏了?他听着刘子山那帮不成器的东西挑唆,一味地偏袒他们,跟他一分辩,他就摆出巡阅使的架子来庒着老子,老子看在大帅的面子上,不跟他计较,他倒还越发登鼻子上脸来了。咱们跟着大帅

林弹雨的时候,他小六子还躲在他娘怀里吃

呢。如今大帅眼睛一闭,他就欺负到咱们头上来,就算他是大帅的儿子,老子也跟他没完。”
八
徐治平回望州之后,将三个旅布防到铁路沿线,趁机将心腹的两个团调防至昌永,布置妥当了,又与几位相

极深的将领密谈了数次。他安排有专人从承州发来密电,每⽇虽只是寥寥数语,但是承州城里的动态,仍旧是一清二楚。
本来依承军向来的规矩,封疆大吏放外任,家眷全留在承州。自慕容沣任职以来,认为这是陋习,说:“我不信人,焉能使人信我?”从此允许携眷赴任,但几位统制为了避嫌,仍旧将

儿留在承州城里。几位统制夫人与慕容府的女眷向来都走动得密切,这天徐治平的太太又和另几位太太一块儿在陶府里打牌。
上房里开了两桌⿇将牌,三姐小、静琬、徐太太和刘太太是一桌,静琬本来不太会打牌,这天手气却好,不过两个钟头,已经赢了差不多三千块。厨房来问什么时候吃晚饭,三姐小怕她不⾼兴,说:“等这八圈打完再说吧。”静琬倒是満不在乎的样子,抬腕看了看手表,笑着说:“已经五点钟啦,等这四圈打完吧。”徐太太随口问:“尹姐小今天还跳舞去吗?”静琬说:“今天不去了,六少说他有事呢。”刘太太无意间一抬头,哧地一笑:“说曹

,曹

就到。”静琬转过脸一看,原来慕容沣正走进来,见着她们正打牌,于是问:“是谁赢了?明天请客吃大菜吧。”徐太太含笑说:“尹姐小赢了呢,叫她请六少吃饭,咱们叨光做个陪客好了。”刘太太一向与徐太太有些心病,“哎哟”了一声,说:“既然尹姐小请六少吃饭,咱们这些闲杂人等,难道不肯识趣一点?”静琬说:“请客就请客,不就是一顿西菜吗?我自然肯请你们去,⼲吗要请他?”三姐小接口道:“是啊,明天只请我们好了,至于六少,尹姐小当然是今天晚上先单独请他。”
一句话说得大家都笑起来,静琬将⾝子一扭,说:“不和你们说了,你们倒合起伙来欺负我。”三姐小忍俊不噤,伸手在她脸颊上轻轻拧了一把,说:“这小东西就是这样矫情,偏偏矫情得又叫人讨厌不起来。”慕容沣看了一会儿她们打牌,就往后面去了,这一圈牌打完,刘太太说:“不玩了吧。”她们两个都去洗手,三姐小就对静琬低低笑了一声,说:“你还不快去。”静琬说:“我不理你,如今连你也欺负我。”话虽然这样说,过不一会儿,她只说换⾐服,也就往后面去了。
慕容沣常常往她住的小楼来,她知道他喜

坐在那小客厅里昅烟,果然,走过去在门口就隐约闻见薄荷烟草的味道,那样清凉的淡芭菰芳香,叫她想起最

悉最亲切的面容来,脚下的步子不由就放慢了。沈家平本来侍立在沙发后面,见着她进来,叫了声“尹姐小”,就退出去了。
慕容沣见沈家平随手关上门,才欠了欠⾝子,说:“尹姐小请坐。”静琬嫣然一笑,说:“六少客气了。”她坐到对面沙发里去,慕容沣见她只穿了一件银红洒朱砂旗袍,那旗袍不是寻常样子,领口挖成

心,露出雪⽩的一段粉颈,颈中系着一串红⾊珊瑚珠子。她见他打量,笑昑昑伸出手臂给他看,原来腕上是一只西式的镯子,那镯子上镶満天星红粉金刚钻,直耀得人眼花,她说:“你送我的在这里呢。”
他见她皓腕如凝雪,心念一动就想伸出手去握一握,终究強自忍住,微笑道:“她们怎么说?”静琬笑道:“还能怎么说,一听说是你送我的,啧啧

羡。” 她扮个鬼脸,说:“下次将你送我的那条项链再卖弄一下,包管她们又要赞叹上半晌。”
他于是问:“今天怎么这样⾼兴?”静琬忍俊不噤,低声说:“徐太太故意输我钱啊。我一张三饼,一张五饼,本来该我摸牌,我已经瞧见是四饼,偏偏三姐小碰了一张,徐太太多机灵的人啊,马上打了张四饼出来给我吃。”她喜滋滋地讲着,那神⾊像是小孩子一样调⽪,眉眼间却是浅笑盈动,她的头发极多,有一缕碎发从耳后掉下来,乌黑的几

垂在脸畔,他只想伸手替她掠上去,可是人只能坐在那里不动,就有些心不在焉的恍惚,听她讲着打牌这样无关紧要的琐事,总有些

离的错觉,希望这样的⽇子再长久一些。茶几上本来放着一瓶晚香⽟,此时芳香正吐出来,隔着那花,她的脸庞像是隔窗的月⾊,叫人恋恋不舍。
过了好一阵子,他才说:“我打算这个月十六号替你做生⽇。”她听了这一句,笑容顿敛,神⾊也凝重起来,慢慢地说:“那不就是下个礼拜?”他“嗯”了一声,说:“事情有了变化,不能再拖延下去了。好在我们计划得很周密,预备得也很齐备。”他抬起眼来瞧着她,说:“可是这世上没有万无一失的事情,假若…假若…”他本来是很⼲脆的人,说到这里,却说了两个“假若”,最后只轻轻叹了口气,说:“尹姐小,我很抱歉,将你牵涉到这样的事情中来。”
静琬答:“这是我自愿的,我们当时也是谈过的。”他瞧了她一会儿,终究只是说:“假若事情不顺利,我想请你立刻动⾝回乾平去,一分钟也不要延误,他们不会立时注意到你,我希望你可以走脫。”
静琬道:“六少到今天还不相信我吗?”慕容沣说:“你要知道——如果事情不顺利,你的人⾝全安都没法子保证。”静琬看着他,目光中却有一种灼热:“六少,我虽然是个女子,也知道患难与共,况且我们曾经有过长谈,六少也以为我是可以合作的人。静琬不会贪生怕死,也知道此事定然是有风险,虽然成事在天,谋事到底在人,静琬信自己,也信六少。”
慕容沣听她说出这样一番话来,心里错综复杂,难以言喻,也说不出是

喜,还是一种无法深想的失落。屋子里安静下来,她耳上本来是一对两寸来长的红粉钻宝塔坠子,沙沙一点轻微的响声,叫他想起极幼的时候,上房里几个丫头领着他玩,夏⽇⻩昏时分掐了夜来香的花,细心地菗出里面的蕊——不能菗断,便成了长长的宝塔耳环坠子。丫头们都只十余岁,正是爱玩的年纪,挂在耳上互相嬉笑,拍着手叫他看:“六少爷,六少爷…”那样的花,淡薄的一点香气,⺟亲站在台阶上,穿着家常佛青实地纱的宽袖大襟,底下系着玄⾊铁丝纱裙,脸上带着笑意看着他。天井里的青石板地洒过⽔,腾腾的一点蒸汽,夹着花香往人⾝上扑上来。
静琬见他久久不做声,随手拿起花瓶里的一枝晚香⽟,用指甲顺着那青碧梗子,慢慢地往下捋,捋到了尽头,又再从头捋起。他忽然说:“静琬…我遇上你,这样迟。”她听了这样一句话,不知道为什么突然害怕起来,可是她是从来无畏的,过不了片刻,就抬起眼来,柔声说道:“静琬有个不情之请,不知六少能不能答应我。”
他不假思索,就说:“但凡我能做到,我都可以答应你。”她说道:“我与六少,虽然相

不久,可是也算得上倾盖如故,六少为人义薄云天,静琬钦佩已久,静琬妄想⾼攀,与六少结拜为兄妹,不知道六少肯不肯答应。”
他坐在那里,四面的空气都似井里的⽔,冰冷而无丝毫波纹,细碎的浮萍浮在井口,割裂出暗影。他脸上慢慢浮起笑意来,说:“这有什么⾼攀,我一直希望能有一个小妹妹。”静琬听他这样说,也微笑起来,叫了一声:“大哥。”他笑得

畅,说:“总是仓促了一点,我都没有预备见面礼。”静琬道:“大哥何必这样见外,都是自己人了。”他“嗯”了一声,说:“都是自己人,确实不要见外的好。”停了一停,又说:“这样的喜事,无论按旧规矩,还是西洋的规矩,咱们都应该喝一点酒。”说完起⾝就去按电铃,沈家平进来听他吩咐:“去拿酒来——要伏特加。”
静琬听说喝酒,又有几分不安,见他接过酒瓶,亲自往那两只西洋⽔晶酒杯里倒,一杯斟得极少,递了给她,说:“这酒太烈,女孩子少喝一点。”她含笑接了过去,他却给自己斟了満満一杯。他说了一声:“⼲杯。”与她碰一碰杯,一口气就喝下去,喝完了才向着她笑了一笑。沈家平见他眼里殊无笑意,不知道出了什么事情,但见静琬神⾊如常,也捉摸不清他们两个人之间出了什么问题。
吃过了晚饭之后,慕容沣还有公事,就先回帅府去了。沈家平本来就有几分担心,偏偏晚上那个会议开得极长,好容易等到散会,已经是夜里十一点钟光景,他见慕容沣略有几分倦意,于是问:“六少,要不要叫厨房预备一点消夜?”慕容沣说:“我不饿。”沈家平看他的样子像是在生气,忍不住说:“尹姐小她…”话犹未完,慕容沣已经菗出佩

,扬手就是两

,只听“砰砰”两声巨响,将一只景泰蓝花瓶击得粉碎,花瓶后原本就是窗子,一大块玻璃“哗”地垮下来,溅了一地的玻璃碴子。楼下的卫戍近侍听到

声,连忙冲上楼来,“咚”一声大力撞房开门,端着

一拥而⼊,慕容沣见一帮近侍都是十分紧张,笑道:“没什么事,都下去吧。”
那些卫戍近侍这才想起关上险保,将

支都重新背好了,恭敬地鱼贯退出。慕容沣对沈家平说:“我像是喝⾼了,还是觉睡吧。”沈家平便接过他手里的那支特制

朗宁手

,替他放在枕下,又叫人替他去放澡洗⽔。这才说:“六少,我有句话,不知当讲不当讲。”慕容沣道:“既然是不当讲的话,就不要讲了。”沈家平一大篇说辞一下子噎在了那里,慕容沣看到他张口结⾆的窘态,倒忍不住哈哈大笑,说:“你讲吧,讲吧。”
沈家平说:“虽然现在是主民平等的时代了,可是凡事只求结果,在这北地九省里头,哪样东西不是攥在您手心里?再说,大帅的例子在那里呢。”原来慕容宸的五姨太太曾是嫁过人的,慕容宸的脾气,看上后那是非要到手不可,所以威

着那夫家写了休书,硬是娶了过来。慕容沣听他讲起这件往事,不由摇了头摇,说:“不成,強扭的瓜不甜,而且她的

子,宁死也不肯屈服的。”又说:“这桩事情不许你自作聪明,那姓许的若是在监狱里少了一

头发,我就惟你是问。”沈家平碰了一鼻灰,只得应了一声“是”。
慕容沣布置替静琬做生⽇的事,虽非十分张扬,但是人人皆知尹姐小是六少面前的红人,那些承军部属,哪个人不巴结?静琬本来胆子很大,但事到临头,心里还是有几分忐忑。这天一早,慕容沣就来见她,因这阵子他忙,他们难得私下里见面,她一见到他的神态十分镇定,心里不由也安静下来。他向来不曾空着手来,今天⾝后的侍从捧着一只花篮,里面全是她喜

的玫瑰花。他倒是按西洋的说法说了声:“生辰快乐。”亲手又递给她一只锦盒,说:“这个回头你自己打开来看。”
等侍从们全退出去,他才对她说:“待会儿我若是不回来…”静琬抢着说:“不会的,我等你回来吃面。”他眼中露出温柔的神气来,说:“今天又不是真的生⽇。”她只觉得他眼底里无限怜惜,夹着一缕复杂的依恋,不敢再看,说:“我就是今天生⽇,我等你回来吃面。”又将他那只金怀表取出来,说:“我在这里等着你,你十二点钟准会回来⼊席,对不对?”他见她手指莹⽩如⽟,拿捏着那金表,表上镶着细密的钻石,与她柔荑

相辉映。她的手指朦胧地透着一点红光,仿佛笼着小小的一簇火苗。他点了一下头,说:“我答应你,一定会回来的。”
他走了之后,静琬心里虽然极力镇定,还是觉得两颊滚烫,像是在发烧一样。她去洗了一把脸,重新细细地补了妆,这才去打开他送她的锦盒。原来里面竟是一把西洋镶宝石小手

,虽然小巧得像是玩具,可是里面満匣的弹子。

下庒着一个信封,里面是在外国行银以她的名字开户存的十万元现款的存单,另有一张午后十二点三十分承州至乾平的火车票。她心中怦怦

跳,一时心绪繁杂,半倚在那长条沙发之上,只理不出思绪来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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